小城经济:品牌消费渠道迅速下沉
万载县位于江西省西北山区,县城面积不大,步行穿越只需40分钟。这两年的春节,堵车开始严重起来,政府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,在一些路口,红绿灯刚刚挂上。
焦急写在了人们脸上。有人把头探出车窗骂:“街道就这么宽,你停这儿把路堵一半了。”对面的人刚把车停好,他站起身往路两边看,几十辆车靠着马路牙子依次排开,路中间只留下刚刚能让两车擦身而过的空间,他无奈地笑笑,点上烟,闪身往一旁的超市卖场走去。
骂人的人把头收回车内,接着摁喇叭,在他的前边和后边,更多的喇叭声响起。在这条长度没超过2公里的小街上,他已经堵了一刻钟。催促的喇叭声交汇在一起,映衬出这座小城在变化面前或多或少的焦躁和手足无措。
万载县只是中国众多小城的缩影——面积快速扩张,人口急速增加,各类品牌消费渠道迅速下沉。有人说,小城人的生活没有想象中好,也有人说,小城人的生活不比想象中差。但无论如何,小城消费群体都在以让人讶异的速度崛起。
赚钱
小翟开着他的二手吉利车回来了,在父母眼中,他多半已经是个成功人士。
他生于1986年,初中还没毕业,就跟着邻居南下深圳打工。在生产电子产品的工厂上过几年班,后来他决定自己创业。他承接的业务紧随近几年的数码产品消费热潮,卖过山寨机,做过手机壳,也做些数码设备组装业务。
前年是他的好光景,手下招了近20个员工,一年下来他赚了20多万。但去年的发展不太顺利,对此他颇不服气:“业务还是很多,就是找不到做事的人,我现在只剩10个员工了,加工资都招不来人。”他认为这只是暂时的困难,希望年后再回到深圳时,能够解决招工难题。
但难题恐怕没那么容易解决。小高是万载县马步乡人,年龄与小翟相仿,10年东奔西走的打工生涯让他陷入了回忆。有很长一段时间,他的月工资都在1000元出头,后来,他去了福建福州一家生产鞋垫的工厂,2年前工资终于涨到了3000多元。他很满意,并在其后陆续介绍了一些亲戚朋友进厂。他觉得很奇怪:“现在的工资比以前高多了,但招人却比以前难,不知道为什么。”
个中原因浙江东阳的小胡倒看得很透。他今年才20岁,已经帮着管理家中的几间工厂,这些工厂制造皮具和家具产品。他有着与年龄不太相符的务实,例如他在对比了自己的iPhone和安卓手机后,得出结论:“从性价比来说,iPhone并不实用。”春节期间亲戚聚会,在众多长辈面前他头头是道地分析年后是否该把工厂转移到越南。东阳素有“百工之乡”之称,针织服装、工艺美术、建筑建材业很发达,但近几年东阳地区人力成本翻番,原材料成本飞涨,投资正变得越来越难,中小工厂有些难以为继。小胡决定年后跟着商务团去越南考察,因为那边的人力成本低,劣势则是原材料要从中国大陆运过去。
变化还来自于从内地到沿海地区的流动务工人数在减少,内地的工作机会和工资水平已经对部分当地人产生了吸引力,他们外出的动力在减弱。小翟的父亲一直感慨,他年纪大了做不了重活,7年前在工地他一个月才拿几百元,现在都奔3000元了。而在安徽省池州市贵池区,10年前还在上海一家服装厂打工的纪兰已经创办了自己的企业,给杭州某服装品牌做代工。在当地,像她这样先去江浙沪打工再回来办厂的不在少数,部分农村妇女不再外出,成为这些工厂的主要劳动力。
小翟说:“虽然我读书不多,但好歹比我爸能赚钱。”然后他把钱带回了小城,鼓噪着小城消费的繁荣。
做个城里人
像中国很多的城市一样,过去几年,万载县城变成了一个大工地。被拆掉的老房子很多,被建起的新房子更多,5年来,城区面积几乎扩大了一倍,房价也从每平方米1000多元涨到了现在的3000多元。但是,售楼部门前总是门庭若市,这确实很让人困惑:到底是谁在买房?
龙良老家本在乡下,7年前,他开始在县城做钢材生意,之后他的女儿和儿子相继外出打工,家境不断殷实起来。4年前,他终于如愿在县城中心位置买下了一套面积阔大的住房。现在,越来越多的人像他一样,渴望从农村迁居生活更加便利的城区,而随着外出打工收入的提高,更多的人在实现着这一愿望。
看起来,中国人对住房的狂热情绪还在持续。万载县西北城郊出现的那片住宅区,毗邻穿城而过的锦江河,独门独栋,虽然房价已经高企至每平方米6000元,却依旧不愁买家。同样的情况出现在了贵池区,去年3月开盘的碧桂园被哄抢一空,售价从4000元/平方米涨至8000元/平方米。
相似的情形,同样发生在距离万载县1100多公里之外的苏北小城东海县。从5年前开始,东海县开始大兴土木,县城面积几乎扩大了3倍。与此同时,县城的房价也从最初的每平米1000多元上升到了5000元。
这个春节,在常州一家纺织厂打工的小丁早早就回到了位于东海县房山镇的家,他要为定在初六的婚礼做准备。家里在几年前就为他盖好了二层小楼,只盼着他早点娶上媳妇。
但是小丁似乎并不满意家里准备的二层小楼,因为村里和他年龄相仿的小年轻,大都把新房买在了县城。在常州打工一个月5000元左右的收入,对小丁来说,在县城贷款买一套总价40多万的100平米的房子,并不是难事。在县城买套房,做个城里人,成为小丁们最常提及的打算。
另一股正在蔓延的狂热,则是私家车的购买。在湖北京山县,私家车正在取代电动自行车成为主要的交通方式;在安徽贵池区,一位4S店的员工谈起年前汽车销售的火爆,“买车就跟买猪肉似的”;在江西万载,“巴掌大一地方也开车”类的抱怨越来越多。小城人买的车价位不高,多在5万~10万元之间,国产车是主流。
老孙在东海县开了一家某品牌汽车轮胎的专卖店,在这座以水晶闻名全国的小城,私家车早已不是新鲜话题。老孙现在还常提及10年前第一次到北京时,感叹北京大街上私家车的总体质量,并不比东海县城强多少。这些年,老孙的一些老客户的车早已换了好几茬,很多人已经从开车转换到了玩车的阶段,越来越舍得在改装上花钱。一些在大城市都很吸引眼球的豪车,在东海也经常能见到。
这股热潮甚至已经延伸到了农村。辛斌是万载县宝石村人,泥瓦匠,去年6月,他拿出自己不多的积蓄买了一辆奇瑞汽车。他解释:“我每天都要到县城去干活,买辆车方便。”其实,之前他骑摩托到县城也不过半个小时路程,不过让他欣慰的是,村子里的车正在变多。
城市化进程的加速改变着小城的面貌,也推动着更多消费渠道的出现,比如万载县城最近8年相继建立了5座大型超市卖场,导致“杂货小店”的数量不断减少。另外,一个不容忽视的趋势是品牌消费渠道的下沉,在万载,森马、美邦、李宁等专卖店的开设是近5年来的事情,而在贵池区,最近2年也开设了2家肯德基和1家屈臣氏。
但其实小城人想要更多。因为没有肯德基,所以万载出现了“肯佳鸡”,因为没有星巴克,所以贵池区出现了Star Coffee,这些店无论在装修还是服务上,都极力模仿着自己的“老师”。
12元/小时的台球厅有人玩,20元/杯的咖啡有人喝,就在去年底,万载县城终于有了一家像样的电影院,1600万元的项目投资让它的票价并不便宜,普通厅50元/张,3D厅70元/张。不过,这并没有影响小城人的消费热情,因为他们缺少比较和选择。
互联网
在万载,50岁的曹秀不懂什么是互联网,她不知道每天用来浏览网页的那个软件叫什么——事实上,她也不知道网页是什么,她看网站只用IE,但她依旧不知道它叫IE,她称它为“那个圈”。
3年前,曹秀的儿子为她买了一台电脑供消遣。曹秀只用它来做2件事,和儿子、朋友聊QQ以及打游戏。她在2个地方玩游戏,QQ游戏大厅和导航网站的小游戏频道,并且大多时间都在玩纸牌游戏。后来她的儿子带回家一台iPad,曹秀觉得“那东西”很好,简单,但她依旧只玩斗地主或连连看。她对《愤怒的小鸟》的评价是“那东西不好玩”。
曹秀的电脑上有4个浏览器,除IE外,她的儿子还安装了Chrome,但她不记得自己或儿子有安装过360浏览器和搜狗浏览器。她的电脑上一直在用360安全卫士和搜狗输入法。她使用电脑的习惯是“我每次开电脑都会看看变慢没有,如果它告诉我电脑要清理或者要下个什么东西,我都会照做”。
同样是50岁的王胜和江永对电脑也很入迷。王胜每天早上5点起床,在QQ空间玩“偷菜”,为此他的QQ上加了一堆陌生人为好友。曾经有一个月他的QQ农场被腾讯”封掉了”,因为他的上线时间过于稳定,被怀疑使用外挂软件。由于同样的理由,江永的QQ餐厅也被“封停”过一段时间。
王胜平时还会上网看看汽车资讯(依旧是通过导航网站)。最近,他还无师自通了网购,在淘宝上为自己买了一块手表,没有网银、没有支付宝、没有信用卡的他选择了货到付款。
网购正被小城的中老年用户群体慢慢接受,成为他们全新的消费渠道。曹秀现在经常对儿子说:“去网上看看吧,说不定会更便宜。”而对小城的年轻人来说,网购则几乎已经成为一种生活方式。贵池区的王星是位摄影师,他在去年买的新房被朋友称为“淘宝之家”,因为家具全是从淘宝买的。
得益于手机厂商和运营商的合作,智能手机在小城普及开来。年轻人对手机品牌有一定认知,知道三星、HTC和小米,购买手机时会选择价位更高的机型。但父辈考虑更多的是价格,他们比较容易接受千元档次的手机,品牌多集中在华为、中兴、联想和酷派等。王胜知道“苹果牌手机”,认为它肯定很好,但四五千的价格却让他难以接受:“这么贵的手机,也只有你们年轻人舍得买了。”
无线路由器也正在变得流行。前年,《商业价值》记者老家所在的小区Wi-Fi信号还寥寥可数,到蛇年春节,已经能搜索到近10个信号源。很多亲戚一进家门首先就问:“能连无线信号吗?”
父辈消耗在手机上的时间不算太多,基本局限在接打电话、收发短信和浏览新闻上,偶尔玩玩游戏。他们“玩不转”智能手机,因而帮助他们安装、卸载软件成为一些手机专卖店很重要的售后服务。年轻一辈对手机的热情更高,社交、游戏、阅读、视频类软件是他们的最爱,其中微信、微博被人谈论的频率最高。
电脑和手机都在抢占小城人的注意力和时间,他们在电视上花的时间在减少,却没有减少得那么多,很多个夜晚他们依旧会在电视机前度过。父母聊天看电视,子女坐在一旁,低头看着手机,偶尔抬头,看几分钟电视,这是现在典型的家庭场景。
未完待续
城市究竟是什么?城市或许宛如一杯融合了阴谋、艺术与神秘的诱人鸡尾酒。对身处其外的人,充满诱惑。
在《看不见的城市》中,意大利著名作家伊塔洛·卡尔维诺这样阐述他对城市的理解:“城市犹如梦境:凡可以想像的东西都可以梦见,但是,即使最离奇的梦境也是一幅谜画,其中隐藏着欲望,或者隐藏着反面的恐惧,像梦一样。”
在中国这样一个延续了数千年的农业国家,随着城镇化进展的不断加快,城市对于很多人来说,正在从遥不可及的梦境,变成现实。不管是江西万载、湖北京山还是江苏东海,大江南北的小城们正在进行着一场同样的城市化变革。或许,用同质化更能精准概括这场关于城市的变革。
城市化意味着什么?是钢筋水泥打造的城市森林,是混杂了或廉价或高档汽车的拥堵街道,是PM2.5数值不断攀升的肮脏空气?是肯德基、星巴克和哈根达斯?……
“忽必烈已经留意到,马可·波罗的城市差不多都是一个模样的,仿佛只要改变一下组合的元素就可以从一个城转移到另一个城,不必动身旅行。”《看不见的城市》中描述的场景,终于在忽必烈逝世700多年之后,发生在了中国。
不管如何,关于城市的故事,每天都在小城中上演,虽然小城的幸福故事看起来是那样的同质化,但是小城故事还在发展,结局会如何,未完待续。